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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纪之交的中国画之争笔墨是技巧还是灵魂

2000-09-14 来源:光明日报 李一 我有话说

争论之过程

吴冠中的《笔墨等于零》是篇不足千字的短文,1992年发表于香港《明报周刊》。此文是吴冠中和香港大学艺术系教授万青力在席间就笔墨问题争论后所写,万青力也随即写了一篇观点针锋相对的文章:《无笔无墨等于零》。当时两人的观点并没有引起广泛的关注。尽管中国文化报在1997年曾转发“笔墨等于零”一文,但回应者甚少。真正引起广泛注意的是1998年的“油画风景画、中国山水画展览”的学术讨论会上,老画家张仃发表《守住中国画的底线》一文,对“笔墨等于零”论提出公开批评,于是形成张吴之争,由于两位老画家的社会地位和影响,迅即引起反响,开始了广泛的论辩。美术界众多画家、理论家纷纷参与。关山月、潘洁兹、王琦、邵洛羊、姚有多、童中焘、王伯敏、周韶华、夏硕琦、张立辰、陈绶祥、郎绍君、翟墨、刘骁纯、洪惠镇、李松、冯远、孙克、赵绪成、刘曦林、何怀硕、冯健亲、赵力忠、任道斌、林木、江洲、陈传席、丁宁、梁江、李一等都就笔墨价值和中国画的发展发表了意见。有些画家和理论家虽然没有公开著文,但在诸多场合坦陈了自己的意见。从1999年初开始,中国美术界绝大部分媒体介入了论辩,《美术观察》、《美术》、《美术报》、《美苑》等发表了大量的文章。《光明日报》、《中国文化报》、《文艺报》或转载或组织文章,将讨论推向高潮。随着争论的开展,内地相继举行了以“笔墨论辩”为主题的研讨会。笔墨价值之争不仅在香港、台湾引起反响,还波及海外华人文化圈。

20世纪对中国画笔墨价值有过几次争论,此次争论是历次争论中规模最大、发表文章最多的一次。就接受层面和影响而言,比60年代的“兰亭论辩”广泛,讨论的气氛也较为自由。

争论之焦点

笔墨之争是围绕吴、张两位老画家的不同观点展开的,透过表面,可以看到两种不同的价值观念。如何对待传统,中国画如何发展,是近年来中国画坛普遍思考的问题,许多人有话想说。因为笔墨不是小问题,笔墨既涉及到绘画史、批评史,又关连着当前的创作实践,所以引起了理论家和画家的广泛关注。

吴冠中将“笔墨”理解成绘画的技巧,认为“脱离了具体画面的孤立的笔墨,其价值等于零”。之所以提出这样的观点,是因他本人感到当时的国画没有出路,觉得中国画领域到处是食古不化的陈词滥调,许多画家用固定的技法标准来套创作。他的主观意图是为了针砭他认为的时弊,以求创新,故以“笔墨等于零”的激烈言辞来敲警钟。进而他又提出反传统及对20世纪几位绘画大师的评价。

张仃的文章较为平和,以守为攻,观点是:“一幅好的中国画要素很多,但是基本的一条就是笔墨。笔精墨妙,这是中国文化慧根之所系,如果不想消亡,这条底线就必须守住。”

支持或赞赏吴冠中观点的翟墨、周韶华等人不是直接赞成“笔墨等于零”,而是肯定在多元化的文化背景下吴冠中对“笔墨独尊”的批判态度。翟墨认为说出“笔墨等于零”一语有胆识,没有偏激就没有突破,并且认为吴冠中讲的反传统是哲学上事物在“否定之否定”中不断扬弃嬗变更新的道理。周韶华认为吴冠中的观点“单从字面上看,似乎有懈可击,实质上是对定于一尊的价值标准的反驳”。画家中一些受西方观念影响较多又对传统笔墨不满的青年画家也表示赞赏吴冠中的观点。

相比而言,不同意和反驳吴冠中观点的人和文章则更多,论述也较有力度。反驳者直指“笔墨等于零”的要害。关山月、潘洁兹、邵洛羊、张立辰、姚有多、童中焘等长期从事中国画创作的画家以自己多年的体验阐述了笔墨的重要作用,认为否定了笔墨,就等于否定了中国画。与吴冠中对笔墨的理解相异的是,这些画家认为笔墨不仅仅是技巧问题,笔墨与心性、人格、文化素养紧密相连,是创作主体心性、人格、素养的表现。用童中焘的话说:“笔墨是中国画的言语,是内容和形式的统一体,兼本末、包内外”,认为“笔墨等于零”论是根本站不住脚的。江洲的《断线的风筝》一文指出吴冠中的彩墨画和美国画家波洛克的相似之处,又在《与吴冠中先生商榷》一文中针对吴冠中对几位大师的评价,批评了吴冠中言论的主观随意性,又指出吴冠中所说的“发展传统”与“反掉传统”在逻辑上是相悖的。

在诸多的反驳文章中,最有力、最充分的是郎绍君的长文《笔墨问题答客问———兼评“笔墨等于零”》。该文从争论的开端,大致过程和背景,笔墨讨论的基本前提,对当前中国画创作现状的估价,吴冠中反传统观点,笔墨有没有标准,中国画是否被西方同化,笔墨与吴冠中艺术评价,笔墨发展的历史经验诸方面逐一作了回答。针对吴冠中的“脱离了具体画面的孤立的笔墨,其价值等于零”的解释,郎绍君反驳道:“不存在‘脱离了具体画面的孤立的笔墨’,古往今来的人们说‘笔墨’,指的都是具体画面中的笔墨,而不是孤立于画面之外的东西。”郎绍君认为,“笔墨等于零”的要害是对传统笔墨和笔墨评价标准的否定,吴冠中对当前中国画创作现状的判断是不准确的,对中国画传统的否定是“五四”以来激进反传统主义的继续。郎绍君又从史学角度驳斥了吴冠中的“几千年的美术史就是反传统”和“笔墨没有统一价值标准”的说法,认为“笔墨等于零”固然是吴冠中个人的观点,也与新时期参照西方现代艺术改革中国画的实践分不开,表达了一部分人的思想现实。它是在全球化浪潮中要不要以及怎样珍视民族艺术语言价值的问题。

较为注重从学理上阐述观点的是陈绶祥,他指出:笔墨问题不能就笔墨而论笔墨,应从中国画发展的角度,从艺术规律上来看笔墨之争。陈绶祥认为,笔墨是中华文化中的艺术语言体系。这个体系大体经历了笔墨本身作为工具材料、笔墨自身能决定艺术风格、笔墨成为单独审美对象和造型语汇三个阶段。吴、张之争都是将笔墨作为基本法式来谈的。一个说学习不能没有这个底线,一个说创造不能恪守这个底线;一个从共性上关注,一个从个性上关注;一个针对大师,一个针对学习者。但吴冠中的“笔墨等于零”由于不是从中国画的文化本位来认识,因而有取消中国画的倾向。

争论之得失

这场论辩目前基本接近尾声。应该看到,争论的环境是宽松的,不像60年代的“兰亭论辩”受到政治的干扰。论辩者各言其说,可以说达到了百家争鸣。尽管“笔墨等于零”论逻辑混乱、不能自圆其说;“守底线”说也显得杞人忧天(当前中国画的主要任务是在包容中发展,不是防守),但由吴、张之争引发的笔墨论辩有助于人们对中国画问题的思考,而且从论辩的走向看,先是从笔墨价值之争开始,进而讨论中国画何去何从,因而整个论辩视野越来越宽,探讨也随之深入。

应看到“笔墨等于零”是画家创作中的感受,严格说来不是理论探讨,却引起了一场学术之争,这是好事,但理论家没有提出引起关注的新理论,也是一个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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